宜兴紫砂壶的屏前幕后

无影灯前,主播热热闹闹地,将一把壶里里外外照个明白。五湖四海的观众,通过手机屏幕,观察着型色各异的紫砂壶,以及背景里的范君浩。

范君浩正处在制作一把壶的紧要关头,他要把壶身修得饱满舒展、匀称润雅,才能不负“西施”的美名。冷冽的鳑鲏刀刮过温润的紫泥,传来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
许多宜兴人,或者身在宜兴的紫砂从业者,都身处这两重氛围之中。向内,他们不断构建和强化自己对紫砂壶的认识;向外,他们穿透那一方小小的屏幕,寻求外界对紫砂壶的价格和价值的认同。

16岁学打铁,22岁跑三轮车运货,24岁做壶,27岁开家庭作坊,39岁经营紫砂店,44岁考取紫砂工艺师职称,54岁直播卖壶。王洪星的履历,是宜兴紫砂从业者的典型写照,这种写照有别于紫砂艺人身世的主流叙事——具有家学渊源,传承父辈衣钵。绝大多数人只是因势而动,选择了紫砂,进而有为。

王洪星的话语里,出现最多的词是“改革开放”“为了生活”,前者是立身之本,后者是内趋之力。改革开放之后,紫砂壶热销广东和港、台地区以及日、韩、泰等邻国,产量不足,需要大量制陶人手。王洪星白天跑三轮车,晚上跟妻子一起做壶。后来,个体紫砂工坊不断涌现,104国道宜兴路段边开满了紫砂店铺。王洪星丢下一年收入过万的三轮车,租了个漏风漏雨的房子,开始一心做壶。

这是一场收获颇丰的冒险。上世纪90年代,紫砂壶不愁销路。“广东、香港、台湾的客商很多,还有从泰国来的,他们上门看货,要看我脸色的。”那时候王洪星的壶只卖三五元钱,最贵的一把25元。做壶第一年,除去所有开支,他发现有2万多元结余;有一年甚至赚了7万多元。“拼命地做,我们两口子一天能做36把壶。”

范君浩也是从这个时期走过来的,他更快意。那时期,他的一把光素器(无有任何装饰的壶)最低能卖80元,花塑器(带有装饰的壶)能卖到两三百元。

与半路出家的王洪星不同,范君浩是坐在泥凳上长大的,其父范乃芝是“紫砂七大家”蒋蓉的弟子。范君浩十一二岁时,父亲就叫他帮着敲“鱼化龙”(紫砂壶经典造型之一)的龙头。在范君浩的记忆里,他没有周末,没有和小伙伴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捉鸟的经历,他手里总是有拍不完的泥条、敲不完的龙头。

18岁,范君浩自然而然地进入宜兴市紫砂二厂,成为制壶艺人。对那时候的范君浩来说,制壶不是艺术,而是生活。“周围都是陶工,无论做什么,总归还是做茶壶。做壶也是一家人过日子的活计。”

20岁时,范君浩的制壶师父做了一把梅桩壶,让他拿去烧。范君浩至今还记得那把壶的气韵——梅枝冰肌铁骨,梅花暗香浮动。接过壶的那一刻,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: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出一把这么好的壶?

做一把茶壶并不难,难的是做一把好壶。现在回想起来,范君浩觉得这个过程“不足为道”,他只是一个泥条一个泥条地拍,一个壶嘴一个壶嘴地挖,一篦一篦地刮,一刀一刀地修……做了20年,终于有一把壶具备了当年师父那把梅桩壶的神韵。

一把壶一把壶地做,这个过程对庞红亮来说,并不是理想之选。要达到他想要的生活——“多多益善、永无止境的生活”——很难。

庞红亮很早就自立了。他15岁做茶杯销售,19岁认为“得学学制壶手艺”,再后来又觉得“两只手干不过四只手,四只手干不过一群人”,决定自己开店。

用庞红亮的话说,创业过程是“九死一生”。他一开始做组合茶具(即茶壶加茶杯),作为业内新人,没有研发能力,在货品上没有优势,只能打价格战,别人卖10元的,他只卖9元。后来他觉得赚钱太慢,决定转向做紫砂办公杯;办公杯市场不那么好,他又转做紫砂品茗杯;之后还尝试过做紫砂茶宠、茶叶罐。五年里,庞红亮把紫砂的赛道都跑了一遍,只剩下茶壶这条赛道了。“再做不成,就不干紫砂了。”

2016年,庞红亮孤注一掷,开始全力做紫砂壶。第一年,他单凭卖几十元一把的壶,一口气赚了二三十万元,把前五年亏掉的钱全赚回来了。他认为,自己凭借的全是过去在紫砂江湖里横冲直撞得来的经验。“同时有6款产品,你只要把其中一款产品的性价比做强,跟别人有鲜明的对比,那些经销商、批发商自然就找你了。”

回想起来,庞红亮觉得,这种思路,跟拼多多这种电商平台的“爆款引流”策略颇为相似。

超前的营销思维和想要出人头地的野心,让庞红亮的紫砂生意大有起色。短短两年时间,他开了5家分店,年销售额突破3000万元。但是,他却没有得偿所愿的兴奋感。他觉得,赚到的钱是可见可想的,不够刺激。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赚到钱,才会找到兴奋的感觉。而这个不熟悉的领域,就是互联网。

2018年下半年,在紫砂店线下销售最高光的时刻,庞红亮决定,进军互联网。

和刚上紫砂赛道时一样,他在互联网上反复摸索、尝试,转战了多个平台。2020年,他在拼多多上开了三家店,做起了直播,效果之好,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他回忆:“在电商平台上做经营,比较刺激。有些东西9块9都没人买,但是我们的壶,两三千元一把都能卖出去。上网的人多,懂货的人也多。东西。